每个礼拜日,钟敲十二下的时候,我会在杰尔德南部的卡西米尔街区,贝南街街头摆着空花架的咖啡店里,点一份加冰小可可乐;直到马蹄声踏碎午后的寂静,酒保前去安抚受惊的风铃,以免惊扰客人们的睡眠,我动身前往贝南街尽头,走向那面肆意洒满红色颜料的剧院外墙。
未等车夫挽绳、安顿好车马,后座的杂役先行跳下,攥着钥匙在满目赤色中摸索寻到与墙面融为一体的小门,旋即从马车上搬下货物,与正侧身遁入剧院的我擦身而过。
基于长期以来的默契,他只与我发生了极为短暂的目光交集,随即向后台奔去;而我按图索骥找到倒数第二排颜色最鲜明的座位坐下,观察起匆忙奔走的杂役、磕磕巴巴念着台词的新演员和不时打断表演的导演。
当暮色渐合,剧院里陆续点起华灯,观众如蚁群迁徙窸窸窣窣入场,占领靠前的巢穴;除了偶尔可见的几对少年少女,观众大多都是周围街区的老主顾——不过说是老主顾,其实大抵并不爱话剧,只碍于卡西米尔娱乐之贫瘠,选择拥到此处与街坊邻居凑凑热闹,道些坊间轶闻、飞流短长,至精彩处与戏台上相较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因此,观众们悄声低语的气势喧宾夺主的情况并不罕见,而剧务并无心打扰这盛况,除非事态紧急——虽然我觉得即便事态紧急,他也无心去管就是了。
观众如此表现其实也算事出有因。剧组的表演的确乏善可陈,大部分时候都是些狗血却并不有趣的烂片,内容无非鸡毛蒜皮的琐事、对黑帮生活的臆想、烂俗的伦理剧场这几类。譬如今天的剧目:《不忠》。女人的丈夫在黑帮仇杀中死去,故事从他的追悼会开始。前一幕女人靠在棺椁旁哭得痛不欲生,后一幕女人便被前来吊唁的年轻男子挑逗哈哈大笑;他们逛街、游园、赏花,像每对热恋期的情侣所做的那样——待新人情至深处时,男子道出了那个不出所料的真相:他就是杀掉女人丈夫的仇人。男子将几欲跌倒的她扶起,说其实自己是女人丈夫的挚友,只因他已走上绝路,无奈让挚友帮忙了结并将女人托付给自己……一如既往的充斥着莫名其妙的反转的故事。正当我好奇接下来女人会如何抉择,她像一缕天鹅绒缓慢坠落,微微侧过头,凝视着观众方向,任头发散落遮蔽视野,仅留下一寸泛红的眼角和瞳仁折射出的微光。
故事的最后,女人和男子在丈夫墓前告别,她说她已经决定离开杰尔德了,而其实在那个告白的瞬间她袖里藏着一柄匕首,她早就知道丈夫为他所害,只是一直静候寻仇的时机;男子问她既然现在已经真相大白,那为何不遵循逝者的遗言,把握住自己的幸福好好活下去;女人沉默了一会,接着回答道:“我松开匕首时,我突然意识到:‘我放弃复仇的原因,并非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,而是发觉我已经爱上你了。’”
女人转身向帷幕后走去,她穿着那日追悼会上的装束,亦是初见年轻男子时的打扮。她没有回头。
观众的哄笑声远去了,连同逐渐消失在帷幕阴影里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。
我兀自鼓起了掌。
By ivel
2023/5/15